清水手术刀

戒指(番外)

一行蚂蚁从许三多的枪口下爬过,井然有序地越过腐烂一半的枯叶,在他们眼里,许三多是个被迷彩和枝叶覆盖的庞然大物,安静,无害。


耳麦中袁朗的声音还在继续:“……目标核实,十八人,配有一定重火力装置,A点、G点、狙击手警戒,听我指令。”


“A点收到,完毕。”


齐桓的声音通过空气和电磁两种介质重叠着进入许三多的耳朵,A点和B点的距离近到他看见齐桓递过来的苦笑,后者指了指肩膀上落下的新鲜鸟屎,许三多笑起来。


“G点收到,完毕。”连虎说。


“狙击手收到,完毕。”成才说。


两侧的高山郁郁葱葱,将一处小型营寨环绕在内,第三中队潜伏在距离寨门千米外的半山腰上,A点至G点呈扇状包围,狙击手位于弧线中央,从高处的瞄准镜望去,连简易搭建的寨门和依稀闪过的人影都清晰可见。


备战状态中,所有人的声音和神经一样紧绷,在蔓延着火药气息的静默中,袁朗轻声道:“看见前面那个哨所吗?”


许三多循声望去,最靠近寨门的位置有个高高架起的瞭望台,一个敌人扛着枪环视远方,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暴露在数只枪口下。


“计划是趁黑解决掉哨所,别着急,等待日落和等待日出差不多,细想也是一种浪漫。”


袁朗有着与状况并不匹配的松弛状态,甚至有点淡淡的戏谑,以文艺青年自居的吴哲都有点佩服他这点,不管怎么说,当大家听到袁朗的话后,紧张的心稍微放松了些。


许三多看向手表,以当地的天黑时间,他们至少要等上三个小时,其余人也意识到这点,开始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。


吴哲:“完毕,你头上有只鸟,完毕。”


许三多“嗯”了句,头盔上传来幼小的重量,他连呼吸都放轻了,小声说:“长什么样?完毕。”


“拳头大小的一只白鸟,肉嘟嘟的,呆得不行……”成才暼了一眼瞄准镜,报告着,“怎么跟你有点像呢,完毕。”


频道中传来或高或低的笑声,空气一时间轻松下来,许三多也抿抿嘴,忍不住笑了,头上传来叽叽喳喳的叫声,小鸟似乎把他围了一圈叶子的头盔当做满意的居所。


“行了,围着人家完毕看什么,注意警戒,说点对任务有意义的事。”袁朗按上枪膛。


“和完毕同志交流有益于舒缓大家的身心,帮助我们在执行任务时能以更饱满的状态和更昂扬的……”


吴哲的长篇大论被袁朗以一句冷淡的“闭嘴”止住,队长发了话,吴哲只好不甘心地闭上嘴,和c3交换一个“烂人”的眼色。


频道安静下来,等待成了他们唯一要做的事,在执行的许多任务中,战场上只占据十几分钟甚至是几分钟,相比之下,训练和学习的时间也远超任务的时间,这是老A们逐渐学到的,他们的时刻是等待。


齐桓:“这伙人来头不小啊,还有重火力?”


袁朗:“有钱的亡命之徒,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条人命,看见那个人手里拿着的轻机枪吗,在市面上可以买三个雇佣兵……”


这伙敌人在边境处流窜作案,甚至曾为暴恐分子效力,手段相当残忍,曾经为了建造窝藏基地屠了一个境外村落。


袁朗的声音在耳麦中有些失真,平淡的话语却令所有人都紧了紧手中的枪。


连虎紧咬牙关:“畜牲!”


他喊出了所有人的心声,连许三多也暗下眼睛,死死盯着远处稀稀落落的人影,不论如何,许三多在心底已经为他们判了死刑,虽然他不是法官,但他是一个握着枪的兵。


“记住,全歼。”袁朗若有若无看了一眼许三多的方向,枪口对准寨门,眼睛专注地盯着瞄准镜,“保护好自己。”


头顶上方的小鸟忽然扇着翅膀飞走,许三多注视着它越过高高的哨所和两间营房,最后消失在逐渐暗下来的天际。


倦鸟归林,日光奄奄,落日的余辉把许三多的迷彩都照的柔和起来,却没办法溶解凝滞的空气,安静的频道又开始躁动,声音源于细碎的虫鸣,老A们的呼吸声反而更轻。


黑夜会在太阳落下山坳后迅速降临,许三多看向手表,也许只要十分钟,也许十分钟不到。


吴哲:“煽情的话就不多说了,我想说,很高兴能认识你们。”


其余人“切”了句,只有许三多认真地说:“我也是,吴哲,很高兴认识你。”


氛围越发紧绷,青山上已经现出月亮的形状,昏暗渐渐笼罩半个天空,只余天际的一点微光,黑夜将至,战斗即将开始。


寨子里人影在走动,渐渐也点起蜡烛和篝火,这里是深山,他们使用最原始的方式照明,火光在跃入袁朗眼中的瞬间,他拉上枪栓:“听我指令。”


老A们屏住呼吸。


“行动!”


齐桓与许三多躬身而起,从左方潜入,两人的身影转眼间融入黑暗,与此同时,袁朗对连虎做了一个手势,连虎点头,两人迅速转向与许三多相反的方向。


成才也匍匐至事先选好的狙击位置,吴哲和c3前往山后的脚步声只沙沙了片刻便消失,他们的任务是断绝敌人后路,狙击镜中一派平静,成才在等待骚乱的出现,也许是尖叫,也许是枪响,也许是爆裂……


林间有粗砺的鸟叫声,有点像许三多老家的一种乌鸦,许三多和齐桓踩出声音可以忽略不计,他拔出陷进腐烂落叶和泥土中的军靴,尽量贴着干燥的地方走。


许三多将脸上的虫子甩在地上,被齐桓一脚踩烂,他们的行进速度慢下来,因为现在的距离已经很近,再有不到十米的距离就进入哨所的视线范围,许三多可以清楚地看见正在打哈欠的瞭望者。


黑暗是最好的迷彩,鸟叫虫鸣也将二人动作时的琐碎声音遮得严实,许三多放轻呼吸,身体弓成奋起前的姿势,俯爬在一旁的齐桓拍拍他,伸出五个手指,示意还有五分钟换岗。


再等五分钟。


秒针归零的刹那,其余人猛然抬起头,他们也在等,等齐桓和许三多。


哨兵慢慢走下哨所,他毫无戒心,连轻机枪都留在哨所里,吹着口哨,靠在高架旁,向走来换岗的伙伴打招呼。


在两人交接的瞬间,潜藏已久的两只豹子一左一右跃起,各自照顾一个哨兵,许三多捂住稍矮一人的嘴巴,另一只手按住喉咙一旋,怀里的人没来得及发出声响便被绞杀,另一个哨兵看见后挣扎地更厉害,却在齐桓的手中发出“唔唔”的绝望声音,这个人肌肉虬结,似乎也是练家子,被制住后仍在拼命挣扎,齐桓脑门爆出青筋,两人胶着在一起。


“噗嗤”一声,许三多将刀捅入哨兵的身体,鲜血已经不能对许三多造成阻碍,何况是任务中的许三多,他将刀拔出,哨兵顿时没了力气。


齐桓抓住机会击碎了他的喉骨,两人配合默契,两具身体软软倒在地上,他们来不及放松,将两具尸体拖入阴影处。


只过去了一分钟。


所有人都关注着空了一分钟有余的哨所,秒针沉默地走着,掩盖了他们忐忑的心。


直到齐桓的喘息在耳麦中炸响:“两名哨兵丧失战斗力,目标未察觉,我和完毕都没负伤。”


袁朗:“按原计划进行,其余人听爆炸的声音行事。”末了,他对身旁的连虎做了个手势,二人倾身而起。


寨子前,成才将枪口对上地面;寨子后,吴哲与c3对视一眼,一左一右呈夹击之势,将唯一出口彻底封锁。


这边,齐桓和许三多潜行至东边房屋,藏在转角处,今天的月光有些朦胧,两人的影子像是在墙面上流动,许三多悄悄迎上缝隙泄露的光,缩回头,手指作出“七”,齐桓点点头,从背包中取出82式手榴弹,体弹在他手心里娇小无比,但足足六米的杀伤半径足以说明其杀伤力。


男人们的大笑和异域语言从屋里飘出来,许三多贴着潮湿的墙——实际上只是木头搭建的简陋遮蔽所——黑暗彻底覆盖了他青涩的脸。


心忽然变得死水一样安静,肌肉像弹簧作极致的绷紧,等待最后的反弹。


不光他在等待,所有人也在等待,这次他们等待袁朗。


终于,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从西侧的屋子传来,安静只持续了刹那,西边燃烧的火光照亮夜晚,营寨被呼喊的怒吼组成的喧闹覆盖,许三多刚刚站稳身体,就见齐桓将82抛入窗户。


“跑——”齐桓喊道。


许三多射中从门口冲出的敌人,被齐桓拉着狂奔数步,将身体藏在某颗大树旁,他们俯爬在地上,连大地都在颤抖,爆炸声过去,在短暂的沉默后,无数子弹声一瞬间炸响,由东至西连成一片。


许三多看了眼射入树干的子弹,喊道:“三个。”


“三多,掩护我!”


许三多咬咬牙,对着窗户和门铺设火力,齐桓就地一滚,几颗子弹钉到土里,在他身后炸开几朵土花,他动作迅捷,直接贴上房屋的转角。


在连绵的火力中,很快有一人丧失战斗力,闷哼一声倒在门口,许三多喊:“还有两个。”


屋内的枪声停止了,剩下两名敌人躲在屋内,他们不再开枪,也不再用头颅试探风声。


许三多没有再扣动扳机,态势开始胶着了,房里的人不敢出来,房外的人不敢进去,因为许三多他们已经没有杀伤性武器了。


他和转角处的齐桓对视着,齐桓打了个手势,他点点头,瞄准窗户。


火力只交接了几分钟,东面陷入彻底的寂静——


不,从西面传来的枪炮声显示袁朗和连虎还在战斗,许三多来不及担心他们,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窗户上,枪膛在发热,许三多也在发热。


枪炮声在山间回荡,因着回音显得杂乱无章,火光将黑夜照得通明,一切鲜血和罪恶无处遁形,这是清算的时刻。


c3架起轻机枪,吆呼一声:“除草喽!”


吴哲猛然抬起头,将瞄准镜对准小路。


成才扣动扳机,准心所在之处,一个仓惶逃跑的身影倒下。


得到袁朗发出的信号后,所有老A开始行动,目标们不能理解,中国军人怎么来得这么突然,营寨一时间被枪声和喊声笼罩。


最激烈的战斗发生在西屋,除去从后门逃跑的人,屋内九个敌人在弹片爆炸下剩了四个,爆炸后双方展开激烈交锋,连虎在掩体后扫射,喊:“队长!”


袁朗将组装完毕的发射器扛上肩头,榴弹在空气中划过一个尖锐的弧线,精准地进入窗户,在一声轰隆巨响后,西屋开始燃烧,枪声停止,连虎吹了声口哨。


“去确认情况。”袁朗转过身,望着烟尘弥漫的房屋,黑色作战手套已经变得灼热,紧贴皮肤,他扶着耳麦,“各小组注意,汇报你们的情况,完毕。”


连虎:“无负伤,全部丧失战斗力,完毕。”


成才:“无负伤,全部丧失战斗力,完毕。”


c3:“同上,完毕。”


东屋明明停了枪声,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中,战场安静到只有木头燃烧的霹雳啪啦声,其余人以为他们的战斗也已经停止,却迟迟未在耳麦中听到回复。


袁朗重复:“菜刀,完毕?汇报你们的情况,完毕。”


东面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,袁朗猛地抬头望去,他命令道:“连虎,你跟我去……”


忽然被频道中熟悉的声音打断,说话者简练道:“我是完毕,我们很好,屋里的人已经全部丧失战斗力。”


袁朗的心陡然变得柔软,面上却不动声色,只是沉声问道:“刚刚发生什么事了?”


“他妈的……”齐桓骂道,“有一个小子拿着rpg,我靠,老子冷汗都出来了,幸亏三儿一枪干了,不然今天非得交代在这……”


老A们齐齐抽了口气,吴哲直接叫出来:“怎么会有这玩意?”


“不知道啊……”齐桓心有余悸,那玩意儿足使这营寨炸个半拉,看见的瞬间冷汗就冒出来了。


“恭喜活下来,运气不错。”袁朗打破沉默,明显不为这种幸运而庆幸,“收队收队,通知打扫战场的人。”


老A们的心理素质不错,在短暂的惊愕后又恢复到井然有序的状态中,有人在频道中打趣,说大难不死,必有后福。


将耳麦扯下,许三多坐在地上喘气,在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专注和无畏过后,迟到的紧张来了,在齐桓的帮助下,他站起来,弯腰,从地上捡起枪。


忽然被一个人拥住,那个人跑得太快以至于他没反应过来,直到陷入熟悉的怀抱时才意识到:“队长?”


袁朗抱着他:“嗯。”


一个非常紧的怀抱,但许三多觉察到袁朗环着他的双臂在轻轻颤抖,于是卸了力道。


片刻后,袁朗放开他,一只手捧上许三多的脸,用作战手套中漏出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爱人的脸蛋,似乎是觉得手套也脏,他急忙脱下去,用干净的手指抹去许三多脸上的灰尘。


许三多仰头看着他,静静地微笑着,他觉得自己很幸运,在刀头舔血的任务中活下来,并见到心爱的人,也许这就是许老爹经常说的“傻人有傻福”吧。


两人都没有说话,袁朗看了一会儿,掐着他的下巴吻上去,许三多也搭上袁朗的肩膀,冰凉的手心被作战服暖热,硝烟的味道在交换中越来越淡,逐渐被彼此的味道替代。


吻的种类很多,为了表示爱,表示情欲,表示得到……偶尔它也表示安心。


这是疮痍满目的残场,袁朗和许三多站在被纵横的弹道覆盖的地面上,火药和木头在灼烧,焦黑的世界也容得一个安心的吻。


齐桓早在袁朗过来时便挥散人群,收场的人还没来,老A们或躺或坐在一旁的空地上,山里星星正好,吴哲以手作枕:“星河璀璨啊!”


许三多拉着袁朗走过去,老A们起了一阵哄,激烈的战斗完毕,满腔冷不下来的精力全洒在俩人身上,闹得许三多有点脸红了,拉着袁朗的手埋头走到一边。


袁朗回头笑:“去去去,起什么哄啊,没见过别人谈恋爱啊……”被许三多气恼一拉,乖乖闭嘴了。


碍于袁朗恐怖的报复心,老A们也不敢闹他俩了,或是玩着手里的头盔,或是对着天空发呆……这次任务的难度偏高,安全性本来还可以,却突然出现一个意外因素,大家都有点后怕。


许三多抱膝看星星,袁朗靠在他身上,扯地上的草。


“我真怕我见不到你了。”许三多突然说。


袁朗手一顿:“我也是。”


“真的吗?”


“真的……”袁朗叹气,“我装出不怕的样子,要是不装啊,腿都得打哆嗦,一点都不男人。”


许三多忍不住笑起来,低头编草的袁朗眼里也满是笑意。


山风有点冷,许三多撑过去,袁朗漫不经心搂住他,一会儿两人换了位置,轮到许三多靠在他怀里,好奇地盯着袁朗手上动作:“袁朗,你干什么呢?”


袁朗玩得转枪械的手却笨拙到玩不转几根草,少有地,他局促地说:“我想给你编个戒指,我见人家编过的,就想给你也编一个……”


是一个手指大小浅绿色的草环,边角还有些毛糙,在袁朗手上显得清新极了。


“不过……”袁朗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手心里粗糙的草环说,“太难看了,我再给你编个。”


“不用,很好看。”许三多眼睛亮晶晶的,“我戴上吧。”


袁朗没给他,而是“咳”一声,严肃地说:“许三多同志,无论是疾病还是死亡,快乐还是忧愁,顺境还是逆境,我会陪在你身边,对你忠诚,对你珍惜。”


许三多愣住了,只见袁朗把95端端正正放在地上,温柔地看过来,布满油彩的脸上一双眼睛格外亮,许诺般地说:“此枪为证。”


“我不信那些个基督神佛,前三十多年做成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用好了手里的枪,你可以拿着它,杀死我……”袁朗点点心脏,“你学过的,就这个位置,一枪毙命,连血都不会流太多。”


许三多明白,袁朗要给出他的荣誉和性命,这也许是一个过于血腥的爱情承诺,可他没有害怕,他知道为什么,袁朗的心从收队至今都没有安稳下来——他又骗人了。


“你愿意和我结成伴侣吗?”袁朗说,沙哑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有点沉。


愿意吗?许三多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,可这并不是一个太难的题,他只考虑了一秒钟,便认真地望着袁朗的眼睛说:“我愿意,袁朗同志,不管怎样我都会陪着你的。”


他向忍不住微笑起来的袁朗伸出双手:“现在该为你的爱人戴上戒指啦,队长。”


伸出时许三多看见手背上带着血渍,他用一把刀杀了一个人,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安,想把这一抹红蹭掉,却被袁朗拽住。


袁朗扶着他的手,拿简陋的“戒指”往许三多无名指上套,套了半天也没套上,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抖着,等到终于戴上后,他出了一身汗,细细看时,却觉得这草环粗糙又简单,配不上自己的小情人。


他亲上许三多的手指,鼻间嗅到血液和火药的气味:“不好看,不好看,总要有花吧。”


“可我觉得很好看呀。”看着袁朗的吻轻轻落在无名指上,许三多忍不住说,他另一只手紧紧攥住野草,清新的汁液顺着指缝留下。


(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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